一寸土，一张纸，一方人

一寸土，一张纸，一方人

作者：王俊

    几年前，为着大城市户口的洋气，稀里糊涂地将户口迁出家里，朱红色的户口簿因年代久远而黯然无光，发黄发黑，少了我的它更单薄了。几年后，为了安放我那颗狂躁不安的心，我毅然决然将户口迁回原籍。我的归来让它换上新装，鲜亮的彩色，把我的心滋润得暖洋洋。时隔七年，四口之家团聚了，对土生土长于农村而长期漂泊异地的农村娃而言，这单薄的户口簿能够承载的重量远比它本身沉重，它寄托了我的思念，宽解了我的惆怅，侵染了我的内心，它让我时刻都能感受到甘甜如雨露般爱的滋润，触摸到那让我魂牵梦萦的故土的温暖。

　　对我，故土意味着太多……

　　故土，孤独时才知道怀念，离开时才能够懂得。

　　独在异乡，归期总是近在咫尺却又遥遥无期。沿途车窗外，异乡的村庄炊烟燎燎，像一条灰白的绸带，青山绿树，红鸡白鸭，一望无际的田地铺向远方，几只说不清大小的鸟成了黑点。我撑着脑袋，微笑着欣赏乡村的风光，思绪万千，外面的世界似曾相识，却又不尽熟悉，漫漫的归途总是在遐想和睡眠中渡过。踏上回家路的前几天心中便热血澎湃，我想知道家乡蜿蜒的乡村小路是否修筑好了，油绿的小麦是否丰收了，隔壁年迈的老奶奶是否还健康……“近乡情更切”，离家越近，心里的酸涩感越发浓厚，像异生植物入侵般疯狂繁殖，将我整个身体紧紧缠绕。眼泪出来了，鼻子像突遇寒冬雾霾，又胀又酸，呼吸都觉得困难。转过几次车，在乘坐的开往家里的喷着滚滚黑烟的老爷车快到终点时，我远远望见了父亲那熟悉的背影。这时一股热气涌上心头，我的身体不听使唤，尤其是眼睛。我镇了镇，不想让他看见我的不自在，我想以最好的状态拥抱他。寒暄几句后，父亲骑摩托车载着我回家，扑鼻的花香、麦香、树叶香迎面而来，我贪婪地吸允。我当真认为最拉风的不是坐上限量版的豪华跑车，而是坐着爱你的人为你开的摩托车，他为你遮风挡雨，而你只管依偎在他身后尽情摄取他身上最质朴最纯真的温暖。这样的爱不需要回报，却让你更欲给予。

　　故土，让我如此依恋，我却没有勇气与她朝夕相对。

　　幼儿园和小学，我都是在离家不到一里路的学校读的，那时的我喜欢看电视，对身边没有的东西充满好奇心，冰激凌、蛋糕、大大卷、汽车、火车，我对他们的爱狂热而执着。初中时候，我在离家十几里的镇上开始寄宿生活，虽然巴掌大的小镇被农田包围着，我仍然能够感受到与农村生活不同的气息。镇上的人不用扛着锄头挖地，不用牵着牛儿耕地，不用盯着烈日酷暑与天斗。最大的不同是镇上的孩子不用每周才能吃一回肉，不用吃学校食堂蒸的发酸的米饭，不用每周都吃上周末带的咸菜。高中时候，算是真正离开了家乡，每月回一次家，每次两天。那时，我可以天天吃肉，有机会看到城市的繁华，而依然囊中羞涩，只能有观望的机会。我省下每一分可以省的钱，等着每月回家时给家人买点城里人的食品，让眼睛和嘴巴都可以享用美食。那时的我真正羡慕城里人，他们穿得干净体面，皮肤白皙细嫩，说话彬彬有礼，如果说他们是阳春白雪，那我家乡里那些满口粗话、满身泥巴、皮肤又粗又黑又皱的农村人就是下里巴人。我梦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带着家人到城里生活，我们一起成为阳春白雪，远离下里巴人的土地。上大学时候，我离家更远了，四百多公里的距离，每学期才能回家一次，我和家乡之间有了金钱和时间才能跨越的障碍。曾几何时，我梦想成为城里人，而今工作了，我想着回家乡，想着开农场，养苗圃，永远做个下里巴人，守护在家人身边。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享受乡村的清净与自在，享受一家人的其乐融融。可事与愿违，我没有勇气，没有能力，我怕我会失败，我总有十万个理由说放弃现在的一切还为时过早。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守着故土，或许几年后、或许几十年后，或许永远不能。

　　故土，让我一秒内饱含泪水，让我一秒后奋力前行。

　　读大学的时候，父母弓腰弯背支撑我学费和住宿费的艰辛让我夜不能寐、愧疚之至，我想早点离开学校赚钱，自己养活自己、养活家人。但正当离开的时候，我没有想象中的洒脱，竟觉得自己像孤魂野鬼，漂泊不定，我不知道我的根在哪儿。我就是个怪胎，高兴时哭，感动时哭，伤心时哭，激动时哭，眼泪这个不速之客总是在我情绪高涨时不期而至，它最能感知我的心情起伏。远离家乡，我最怕最期待的都是假期。母亲从我回家的第一天起便念叨还有几天我就要离开了，这时我总会冲着她发火，仿佛是她的念叨让时间变快，她不去计算时间，时间就永远不走。独生子女，孩子是父母的全部。离开家的那天，餐桌丰盛，家人频繁地为我夹菜，叮嘱我要吃饱穿暖。我装着满不在乎，装着对他们挑三拣四，我怕用真情眼泪会不听话。饭后，父亲骑着摩托载我离开，眼睛闪烁着晶莹泪光的母亲离我越来越远，那片翠色欲滴的庄稼消失在远方，我的眼泪终于如愿以偿肆无忌惮得流了出来。呼啸而过的风没能将它吹尽。我害怕回头，害怕看见站在马路旁那形单影只的身影。只身偌大的城市，灯红酒绿，喧嚣繁华，我像一只无头苍蝇，找不着方向，像一只离群的孤雁，找不到落脚点，我不安，我躁动。这时，我想起了那片久违的故土，故土那条流水潺潺的小河，那排绵延不断的小山，那群快乐歌唱的小鸟，那我日夜思念的亲人，我内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。

　　对故土，我也意味着太多……

　　一张纸连接着我和家人，它的重量足以承载埋在我心底的思念之情；一寸土容纳了我的祖祖辈辈，它的宽度足以包容我的怯懦和懵懂。那么，一个人的力量是不是也可以无限大呢？我奋力前行，为得是有朝一日能有那小小的积蓄，小小的能力，让故土成为焕发现代气息却又不失乡土风情的人间乐园，和家人永远守护在那里。

　　作者单位：重庆市南岸区人民法院

来源：中国法院网